“輝輝出事了，是車禍，你快回來看看……”
昏昏沉沉中，郭敏聽見有人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向她哭訴
車禍這個詞轟的一聲跳進郭敏的腦子里，讓她一瞬間體會到從樓梯踩空的強烈心悸。郭敏猛地睜開眼，面前是黑暗中的天花板，原來又只是一場噩夢。
她慢慢回過神來，看著身旁的被子里隆起兩團小小的包，那里躺著她尚且年幼的兒子和女兒，她緊張的心終于逐漸安定下來。
如今是2022年，今年郭敏已經(jīng)68歲，在這個大部分老人早已不再忙碌，安心在家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她卻依然忙于賺錢養(yǎng)家，甚至還要照顧未成年的子女長大，這顯然讓人有些難以想象。
郭敏為什么執(zhí)意要高齡產(chǎn)子，甚至不惜花費高價去做試管嬰兒手術(shù)？她又是如何孤身一人在本該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照顧好一對龍鳳胎健康成長的？故事，還要從這兩個可愛的孩子說起。
像姥姥的媽媽
任嘉儀今年12歲，和大部分同學一樣，她生活在一個三口之家里。
可與大部分同學不一樣的是，她所在的學校 “三口之家”比較奇特，是由比她早出生幾秒鐘的哥哥任嘉彬和68歲的媽媽郭敏組成。
每天早晨，任嘉儀在煤氣爐窸窸窣窣的聲響里醒來，那是媽媽在輕手輕腳準備早飯。穿好衣服后，郭敏會一邊幫她梳漂亮的辮子，一邊把旁邊睡得沉沉的哥哥叫醒，催他起床。
兄妹倆洗漱完畢就在桌邊坐下等著吃早飯，小時候他們還能趁這會兒時間看看電視里的動畫片，現(xiàn)在郭敏會把手機給他們，讓他們跟著軟件讀英文，或者看看課外書。
“媽媽沒有錢送你們?nèi)ド涎a課班和培訓班，學習只能靠你們自己?！?/p>
郭敏總是這樣對他們說。吃完早飯他們準備去學校，出發(fā)前郭敏會仔細戴好帽子防止著涼感冒，然后把兩個孩子也裹得嚴嚴實實。
“你們要多穿一點才不會生病，去看病也很貴。”
每當兄妹倆不解自己為什么穿得比同班同學厚實那么多時，郭敏總是如此解釋。
從家到學校只需要穿過3條馬路，步行只需十來分鐘，可郭敏依然滿臉警惕地緊緊抓住兄妹倆的手，從始至終都注意不讓他們亂跑。
直到來了學校門口，任嘉儀才能從媽媽臉上看到放松的神情。在例行囑咐他們要在學校好好學習、乖乖聽老師的話、放學后不要亂跑之后，郭敏才會擺擺手放他們進教室。
和哥哥牽著手跑進校園大門之前，任嘉儀又回頭看了看媽媽一眼。
在一眾同學們的家長之間，媽媽總是格外顯眼。她頭發(fā)花白，身材瘦小，一開始總有同學會問：“是你奶奶送你上學嘛？”每當這時，任嘉儀會大聲反駁：
“她是我媽媽?！?/p>
任嘉儀和哥哥就讀于北京朝陽區(qū)一所重點小學，她不懂重點小學意味著什么，她只知道同學們似乎都很羨慕她有個寬容的媽媽，不會因為學習成績的退步訓斥她。
有時候任嘉儀也會有很多疑惑，為什么她的媽媽看起來比校門外其他叔叔阿姨要老？為什么她沒有爸爸？為什么媽媽不像班上同學的家長一樣嚴厲地督促她考高分？
12歲的任嘉儀尚且不知道的是，這一連串問題背后，隱藏著母親郭敏的心酸往事。
中年人的失獨之痛
在中國，幾年前的統(tǒng)計中顯示：每年約產(chǎn)生7.6萬個失獨家庭。按此統(tǒng)計，目前中國已有至少超百萬的失獨家庭。
17年前，郭敏就成為了這微乎其微的百萬分之一。
2005年11月21日，一場車禍奪走了郭敏獨女劉令輝年輕鮮活的生命。
時至今日，這場喪女的傷痛依然深埋郭敏內(nèi)心，成為一道無法痊愈的疤痕。
十幾年里，她總是會在夜里做噩夢，夢見2005年江西那個荒蕪的冬天，格外冷，格外長。
回憶起往事，郭敏總是忍不住想，如果當初她但凡固執(zhí)一點，攔住女兒不讓她回老家，意外或許就不會發(fā)生。
至于郭敏的女兒為何要在北京江西兩處奔波，或許故事可以從更早之前開始講起。
1981年，27歲的郭敏誕下女兒劉令輝，那個年代計劃生育正在全國如火如荼地展開，當時在國企工作的郭敏無法再生下第二個孩子，于是這個唯一的女兒成為了郭敏最看重的寶貝。
為了給女兒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郭敏毅然決定辭去家鄉(xiāng)的鐵飯碗，投入“下?！贝蟪?，女兒劉令輝則留在江西由丈夫看護。
在外地輾轉(zhuǎn)幾年，郭敏先南下后北上，確實賺到了更多的錢，也幾乎全部寄往老家，如她承諾的那樣讓女兒過上好生活。
然而，常年的分居也加速了她婚姻的破裂。就在她在外闖蕩，最無助最孤獨的時候，前夫卻背叛了她，向她提出了離婚。
更令郭敏痛苦的是，女兒還被判給前夫。她拼搏小半生得來的一切，轉(zhuǎn)瞬間煙消云散。
消沉一段時間后，郭敏重新振作起來，這個經(jīng)歷過被下放到農(nóng)村、從山溝溝走出來、自考?？飘斏蠂髥T工、又敢于放棄鐵飯碗下海闖蕩的女人，似乎在骨子里就有一股“任爾東西南北風”的韌勁。
她找到工作在北京落了腳，2001年又經(jīng)人介紹與二婚丈夫任漢生重新組建家庭。生活安定下來后，郭敏對女兒的思念越發(fā)強烈，于是同一年她將20歲的女兒接到北京，為她張羅工作，希望她們母女倆能就此在北京相依為命。
好景不長，2003年，女兒在前夫的強烈要求下返鄉(xiāng)探親，拗不過女兒和前夫，郭敏依依不舍地送劉令輝坐上了回江西的火車。
彼時的郭敏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次的分別竟沒能讓她見上女兒最后一面。
冒險做試管嬰兒
一開始，獨女的意外身亡幾乎讓郭敏肝腸寸斷，她不停地哭，哭到流不出眼淚，幾乎喪失了一切生活的希望。
身心俱疲之下郭敏迅速變得消瘦，那段時間她看著鏡子里疲憊蒼老、身形佝僂、頭發(fā)花白的女人，才發(fā)現(xiàn)古語里的“一夜白頭”竟然毫不夸張。
想來也可以理解，大多數(shù)中國家長操勞一生也只是為了子女，辛辛苦苦好不容易養(yǎng)到成年的子女突然因為意外去世，任由哪個家長也無法坦然面對。
郭敏也是如此，最絕望的時候，她甚至想要跟女兒一起死了算了。
后來，讓絕望的郭敏重新燃起內(nèi)心希望之火的，是直到女兒去世3年后，她從報紙上無意間看到的一則消息：國外一個六旬女子通過試管嬰兒手術(shù)成功生下了孩子。
這個聞所未聞的消息讓郭敏既驚且喜，她既驚訝于現(xiàn)代科學竟然已經(jīng)發(fā)展出這樣成熟的技術(shù)，也喜悅于自己眼下沒有希望、一片荒蕪的余生似乎又能重燃星星之火。
“我比她還小6歲，不可能不成功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54歲的郭敏立刻雷厲風行地確定了新的人生目標。
滿懷希望的人，行動力和意志力總是驚人的。她先是咨詢各大公立醫(yī)院，可醫(yī)生們在得知她的年齡后紛紛斷言手術(shù)風險極大，幾乎不可能成功。
但郭敏沒有就此言棄，某天她從電視上得知了能做試管嬰兒手術(shù)的私立醫(yī)院電話后，又立刻懷著依舊強烈的期待撥通了電話進行咨詢，并當即掛了一個一百多塊錢的“博士號”預(yù)約面診。
面診當天，郭敏早早來到醫(yī)院外，等到8點半醫(yī)院一開門她就來到醫(yī)生辦公室，一進門就跪在地上沖醫(yī)生磕了三個響頭。醫(yī)生被她嚇了一跳，趕忙扶起她。
起初這位醫(yī)生也不支持郭敏進行手術(shù)，但在得知郭敏的遭遇和強烈的意志后，他有所動容，決定先讓郭敏做次B超看看子宮情況。
皇天不負有心人，郭敏的身體狀況遠遠好于同齡人，子宮沒有萎縮，還可以通過藥物調(diào)節(jié)恢復月經(jīng)，進行試管嬰兒手術(shù)的成功性也大大提高。
醫(yī)生當即給郭敏開了藥，讓她回去先養(yǎng)好身子，同時也委婉透露手術(shù)費用比較高昂，全程下來需要花費6萬元。
6萬，對于一個每月只有上千塊退休金的老年人而言并不算一筆小數(shù)目，郭敏一時半會兒也確實拿不出這筆錢。
更何況手術(shù)的成功性尚且不能保證，這錢投進去是否有回報也沒有定數(shù)。
不過即便如此，郭敏也沒有想過放棄。她覺得，在身體素質(zhì)最難的一關(guān)都過了，怎么能因為錢的問題而止步？也許做了也不一定成功，可不做她一定會抱憾終身。
于是，郭敏向自己的老母親借來三萬塊，再加上她自己三萬塊的存款，成功湊到錢去做手術(shù)。
好在手術(shù)結(jié)果沒有辜負郭敏的期待，她第一次就成功懷上了孩子。這個消息幾乎讓郭敏喜極而泣，自從女兒意外身亡后，她死寂的內(nèi)心終于重新感受到了希望和期盼帶來的溫暖。
可好景不長，這一胎還沒懷上多久，就在郭敏某次去往醫(yī)院的路上流掉了。
得而復失的感覺并不好受，何況流產(chǎn)也讓郭敏身體受損，一時間郭敏身心俱疲。
更糟糕的是，等郭敏從醫(yī)院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親人的加倍關(guān)懷和噓寒問暖，而是丈夫的潑冷水。
“都說了是騙子吧，你看這不就沒有懷上，白吃苦白受罪還花冤枉錢，要不不去做算了?！?/p>
任漢生不能理解郭敏的執(zhí)念，在他看來，這手術(shù)不僅看不到作用，還讓人花錢找罪受。
面對丈夫的質(zhì)疑，郭敏并不退縮，從骨子里不愿認命的性格支撐著她倔強地選擇再試一次。她堅決認為這只是一次意外，于是找到醫(yī)生，要求再次通過手術(shù)受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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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誕下龍鳳胎
可能是上天也眷顧著這個堅韌不拔的女人，第二次胚胎移植手術(shù)，郭敏再獲成功，而且還一舉懷上了三胞胎。
這一次，連醫(yī)生都對她刮目相看。
郭敏回憶，當時醫(yī)生對她說，很多年紀比她小、物質(zhì)條件比她好的人在經(jīng)歷一次失敗后都決定放棄了，她卻敢冒著風險再次嘗試，著實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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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和別人相比，郭敏或許沒有最健康的體魄和最富裕的錢財，但她一定具有最堅定的信念。
“我一定要生個小女孩下來，沒有這個孩子我活不下去。”
懷著這樣破釜沉舟的心態(tài)，郭敏不懼任何艱難，并為這次的生產(chǎn)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考慮到第一次流產(chǎn)是因為家離醫(yī)院太遠，在去往醫(yī)院打點滴的路上意外流掉了胎兒，這一次郭敏吸取教訓，決定花400塊在醫(yī)院附近住一個月的小單間。
但這并不意味著郭敏待產(chǎn)能更加輕松，相反，也許會更加艱難。事實上租的房子除了離醫(yī)院更近之外，條件遠稱不上好，甚至有些惡劣。
400塊一個月的單間只是一個空房子，里面僅有一張床和一對桌子板凳，其他什么都沒有，更沒有空調(diào)，可謂家徒四壁。七月份的北京，郭敏只能用一個自帶的小電扇降溫，常常在夜里熱醒。
不僅如此，待產(chǎn)期間，郭敏還因處理工作問題又流掉了一個孩子。有次她接到稅務(wù)局的電話，說她兼職公司的賬目出現(xiàn)問題，老板不在會計也一定要來，不然就罰款。
郭敏害怕罰款后她的工作也丟掉了，于是連忙乘坐來回3小時的公交車去處理問題，當晚回家就大出血，就算緊急送往醫(yī)院打保胎針也流掉了一個，原本的三胞胎也只剩雙胞胎。
不止高溫、意外流產(chǎn)，那段時間郭敏孕吐也很厲害，空氣中各種味道在她聞來都成了異味，電焊味刺鼻，油煙味惡心，廁所味難聞，這些味道刺激著郭敏發(fā)生嚴重的孕吐，最后實在沒東西吐，連膽汁都吐出來。
丈夫任漢生來照顧郭敏時看到這副模樣總是心疼不已，邊拍她的背邊說：
“要不咱不生算了，實在太辛苦太受罪了?！?/p>
不過郭敏還是選擇扛下來，最終在2010年成功誕下一對龍鳳胎。
然而歷經(jīng)千辛萬苦生下孩子并不是一切的終點，對于當年56歲的郭敏而言，更艱苦的歲月才剛剛開始。
尋求救贖之路
起初，郭敏養(yǎng)育這對雙胞胎還有丈夫任漢生的幫助。他們夫妻倆的退休金加起來有4000塊，精打細算也能把一家四口的日子維持下去。
除此之外，郭敏還憑著做了四十多年會計的經(jīng)歷去兼職賺外快，任漢生則在家給倆孩子管飯，夫妻倆分工明確，把日子打理得有條不紊。
每天早晨，夫妻倆各推一輛自行車送嘉儀和嘉彬上學，下午又一起來接，一家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回家了。
八點檔的電視劇里，故事往往在這里畫上圓滿句號，歷盡艱辛的主人公終于能過上幸福生活?？涩F(xiàn)實里，郭敏的人生并沒有就此迎來美好結(jié)局，而是“麻繩偏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這句俗語的最佳寫照。
2013年夏天，和郭敏相伴12年丈夫任漢生突發(fā)腦梗，癱瘓在床。雖然任漢生生病后可以由他的大兒子照料，不必郭敏費心，但自此丈夫的退休金只能全部用于治病。
這樣一來，不僅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驟減，而且養(yǎng)育兩個小孩的任務(wù)也不得不全壓到了郭敏身上。她必須重新規(guī)劃日程，不放棄兼職的同時還要騰出時間照顧兩個孩子飲食起居。
這年，郭敏59歲，只差一歲就步入花甲之年。可在這個年紀，她既沒有能孝敬自己的子女，也沒有環(huán)繞膝下的兒孫，更沒有清閑安樂的晚年。
相反，她不得不拼命打工，在六家公司兼職，從早上六點開始照顧兩個孩子起床洗漱，一直忙碌到深夜孩子等睡后繼續(xù)伏案工作直至凌晨，既當?shù)之攱專拍塥氉责B(yǎng)活一對3歲的雙胞胎。
這樣高強度連軸轉(zhuǎn)的生活持續(xù)到2017年被迫結(jié)束：那年夏天，操勞過度的郭敏腦梗發(fā)作，好不容易才被搶救回來，“打工到70歲”的計劃也不得不提前宣告終結(jié)。
突發(fā)的疾病終于讓郭敏對自己的衰老和不容樂觀的身體狀況有了真切實際的感受，她辭掉5份兼職，開始注重身體健康，早晚吃藥，注意保暖，有空就練八段錦，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和孩子們打趣要活到一百歲：
“不能不負責任，我還要把孩子們撫養(yǎng)成人”。
一年后，命運給了郭敏最后一次重擊——2018年2月，丈夫任漢生因病去世，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她只能和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相依為命。
或許在旁人看來，為了兩個孩子，郭敏的日子過得太苦，實在不值得。可郭敏自己卻從不后悔，在她看來，如果沒有這兩個孩子，自己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對于郭敏而言，這一切既是歷練，也是救贖。
不過命運對待這個失獨母親也并非全無溫情，正當郭敏為兩個小孩小學入學事情發(fā)愁時，大女兒劉令輝生前在北京五環(huán)外留下的一套房子正好被劃為朝陽區(qū)的學區(qū)房，原本一無所有的郭敏一夜之間擁有了令尋常人羨慕的好運氣和好資源。
曾經(jīng)這個空蕩的房子承載了郭敏夢魘般的悲痛過往，她無論如何都不愿在那里居住。可現(xiàn)在有了這兩個活潑的孩子，郭敏猶豫許久，還是決定從昌平區(qū)狹窄逼仄的出租屋搬回朝陽區(qū)。
2022年，兩個孩子都已經(jīng)12歲了，他們即將從小學畢業(yè)，走入初中。郭敏對于嘉儀和嘉彬的未來沒什么太高遠的設(shè)想，她深知自己無法為孩子提供更好的條件，能陪伴兩個兒女健康長大就已經(jīng)算是奇跡。
這么多年來。媒體對郭敏的報道不止一次，于是這個年近六旬的失獨母親走進人們的視野。
有人敬佩郭敏堅強且不易，感嘆母愛偉大與潛力無限；
也有人說郭敏“自私”，把孩子們生下來又無法提供穩(wěn)定的生活條件，未來也只會讓他們受苦。
關(guān)于郭敏的經(jīng)歷和決定，大家是怎么看的呢？歡迎在評論區(qū)留下您的想法。
關(guān)鍵詞： 試管嬰兒 身心俱疲 一個月的 相依為命 好景不長
責任編輯：Rex_01
